有明确记录的茶炉,极富代表性的是陆羽在《茶经》里提到所用的风炉,以铜铁铸造或者用泥制作,形制如同古鼎,上面还有装饰文字和图样,“坎上巽下离于中”“尹公羹、陆氏茶”,还有代表火、风、水的动物“翟、彪、鱼”。这大概是中国传统中一贯的功能性与审美的巧妙结合。三足的风炉,除底足开窗有利于通风漏灰之外,四周的装饰都别有意味,卦象符号是用来催动风火的。而“尹公羹、陆氏茶”则在于对尹公以羹汤而升华出来的哲理充满敬仰,恐怕不止在于美味的比附上。馔食之始,从为了果腹日渐发展成为一门涵盖感官和精神享受的技艺,中华厨祖伊尹进而把这技艺发展为揭示人道天道的至理。被尊为“茶圣”的陆公无疑对此是心怀敬意,有意效仿。
一件烹茶器物以小见大,似乎已经为日后茶的发展植入了探寻生命意义的意味。这样形制的风炉,在日本茶道中保留了下来。虽然日本茶道中的风炉发展出多样风格,但是基本的造型和功能都是由此而来。
“寒夜客来茶当酒、竹炉汤沸火初红。”在极致风雅的宋代,喝茶的风气也是弥漫着疏淡的风致。宋代竹炉的实物形态已经不得而知,除了竹炉之外,宋代还有石鼎形式的茶炉。“自汲香泉带落花,漫烧石鼎试新茶。”说起来,在审安老人茶具图赞里提到的茶器却没有茶炉的踪迹,可见宋代还没有相对形制固定的茶炉。图赞里提到的“韦鸿胪”有时会被误认为是煮水炉,其实是烘茶用的,“ 烘炉” 的谐音,在蔡襄的《茶录》里称为茶焙。
明代之后发展出形式各异的煮水炉具,最有影响的当属性海和尚的竹茶炉。明初,酷爱品茗的性海在有天下第二泉之称的惠山泉边修建了“听松庵”。后偶然得到一个竹炉,外面以湘竹编织而成,上圆下方,高不盈尺。内里以石制炉胆,在炉胆与外部竹围之间,用土灰填充夯实,炉胆内“熔铁为栅,横截上下,以节宣气候。”这样的一只竹炉,不只是品茗煮泉的利器,精妙巧思的形制符合“ 天圆地方”的观念;外装饰用竹,又深合中通外直、坚韧不屈的文人风骨,因此从明到清被文人逸士所喜爱,与惠山竹炉相关的诗文多达两百余首,书法绘画十余幅。明代画家施云鹏绘制的多幅品茗图里的茶炉也以此为本。清代乾隆皇帝对竹炉也同样痴迷,不仅多次题咏在惠山以竹炉品茗的雅事,还在北京玉泉山按照听松庵建造了竹炉山房,仿制了惠山竹炉煎水吃茶。乾隆仿制的竹炉流传至今,现保存在故宫博物院。这只竹炉外部以细竹为壁,上面炉口用红泥砌成,炉口风门都以铜片封匝,内里以防火泥为炉膛,装有铁栅架炭,精巧细致。去年很偶然的机会得到朋友所赠按照故宫这只仿制的竹炉,想当然地以为装饰超过实用性,没想到使用起来却是火力旺盛。初次试用的时候恰逢冬至,窗外大雪纷漫,在窗前泡一泡武夷的红茶,汤色红艳如酒,真让人顿生“今夕何夕”之叹。
器皿和燃料影响口感
除了竹炉,清代在潮州地区发展出的乌龙茶功夫泡法,所用的“潮州四宝”里的红泥炉,形制就简单多了,却也小巧别致,适合摆在茶席之上,或者外出携带户外品茗。做得精致的,也称为“陆氏炉”,被认为是从陆羽《茶经》中的风炉发展而来。小小的风门,炉盖上鱼的造型,都可以看出陆羽茶经里描述的符号元素。因为小巧,烧的燃料是潮州一带特有的榄核碳。榄核碳油脂含量高,烧水迅猛而带有果木香,也是爱茶人常用的燃料。
煮水烹茶,很多可选择的现代器具看起来比古人的方便不少,比如电磁炉、瓦斯炉;壶也有陶壶、铁壶、银壶等等。但是从形式和实际效果来说,还是更温厚的传统的炭炉和陶壶是适应普遍茶性的组合。有时候品茗如同有趣的游戏,尝试不同的细微变化,由此拓延出来的感受超过想象。曾经对比过同样的煮水器不同的加热方式,瓦斯炉、用电的红外线炉、炭炉来烧水,口感全然不同。瓦斯炉煮出来的水口感尖利甚至觉得在舌面微带辛辣,炭炉烧出来的水最是柔和醇厚,而红外线炉介于两者之间略显单调。没有探究过背后的原理,只是觉得也许不同的加热方式形成了煮水不同的热效率,最终导致水的口感不同。如此细微的变化,如果加入茶的因素,更容易让人觉得是通过放大镜的审视,口味的丰富和寡淡高下立判。当然,最初燃炭烹茶的古人风雅,相对于现代人来说是难得奢侈。